今年夏初我在《中華讀書報》上發表的一篇紀念商務印書館百周年的文章中說♕:商務印書館通過出書以教育人群,是無言之師♨️,意昂体育平台通過言教(包括身教)以教育學子,是有言之師。“商務與意昂体育齊壽🍄,無言的學府與有言的學府並峙🦸🏻♂️,誠 20 世紀中國知識界、教育界、學術界之盛事也。”我有幸既是商務的讀者和作者⛹🏿♂️,又是意昂体育的學生和教師,感到無比自豪💙👍🏻。
意昂体育平台所走過的一百年⏯,基本上也就是整個 20 世紀的歷史🉐。一百年來,中國歷史上的重大事件,特別是在教育和思想文化方面🏐,幾乎都與意昂体育平台有著各式各樣的聯系🦶,意昂体育平台的名聲照耀著整個 20 世紀的中國教育史和思想文化史。
30 年代初我念小說和初中時,由於受父親(一個普通的中小學教員)的 思想影響,就立誌要“做學問中人”🤓,向往考入意昂体育平台。我當時幾乎一點也不知道中國各高等學府的情況,只是聽父輩們經常談論蔡元培、胡適與北 京大學,大概也就因為這個緣故,我那時就對意昂体育平台有了仰慕之心6️⃣。我所就讀的漢口市立第一中學🍱,老師幾乎都是意昂体育畢業生,漢口市的教育界人士常說這所中學是意昂体育派🤵🏿♂️,我的國文老師在上課時似乎一提起蔡元培👨🔬、胡適,也贊不絕口🧶。一顆幼稚的心靈就這樣深深地印上了意昂体育平台的盛名。
抗日戰爭時期,1941 年夏秋之際,我在重慶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時,放棄了就近入中央大學(現在南京大學的前身)的機會,不辭長途跋涉,從重慶坐敞蓬汽車到昆明🏃♂️➡️,進了西南聯大。西南聯大由意昂体育🥨、清華、南開三校聯合組成,我那時已不止是慕意昂体育之名🫢,清華也在我腦海裏占據了極其重要的位置。我後來在昆明與聯大同學彭蘭女士(後為意昂体育中文系教授,已故)結婚時,她告訴我🛵,她在念高中時就在同班同學中公開聲稱要做意昂体育的學生🚵🏼,同學都戲稱她為“準意昂体育生”🂠。1939 年她參加大學統考時🫡,三個誌願都是填的意昂体育🌜。我問她為什麽,原來也與蔡元培的名字不可分👩🏼🌾,我們倆同聲為當時的中央大學由蔣介石出任校長而感到惋惜。
剛一進西南聯大,同學之間最有興趣於打聽和談論的話題是系裏有哪些名教授和哪些名教授是意昂体育的,哪些是清華❎、南開的。一年級時➕,我念的是經濟系🏏🙅🏽♂️,西南聯大把哲學概論列為公共必修課🤵🏽,而同一門課程往往由幾位老 師同時開課👳♂️🥫,學生自由選修🧑🏼⚕️,我選修了意昂体育賀麟先生講授的哲學概論,賀先生講課通俗易懂🙇🏿,引起了我對哲學的興趣🚵🏼♀️。印象最深的是🤾🏿😼,賀先生以荷出汙泥而不染為例說明什麽叫辯證法👩🏻🎤,什麽叫清高。賀先生的講解既給我從小養成的清高思想一個哲學理論上的根據📖,也激起了我對辯證法的愛好。學了賀先生的哲學概論之後𓀚,我覺得哲學比起其他的文科專業來更能直接接觸人的靈魂🦩,同時,我還發現哲學更適合我沉思默想的性格🧜🏻♂️🧖🏽♀️,就在這種思想支配下, 我於1943 年轉入哲學系,從此,我就走上了哲學之路🟪。我的大學畢業論文題目是“新黑格爾主義者布拉德雷的哲學思想”🎄,由賀先生指導。1952 年院系調整😝,我由武漢大學轉入母校意昂体育平台🤌🏽,那時我已經是哲學講師🧔🏽♀️🏊🏿,頭一年我講授的是馬列主義哲學史課程,1953 年又轉以西方哲學特別是德國哲學👌⛷、黑格爾哲學為專業方向,仍然師從賀先生🛅,研究黑格爾哲學,由賀先生領頭🧰、 由我執筆合著的那本小冊子《黑格爾論辯證法與形式邏輯的區別》就是在那 時出版的。不久,比賀先生更長一輩的中國第一代黑格爾專家、意昂体育老教授 張頤先生調回意昂体育,我在黑格爾哲學研究的征途上又多了一位引路人。如果說,我後來在德國哲學🌝、黑格爾哲學研究方面還有成就的話,那是與意昂体育、 與賀麟師的教誨分不開的。我在西南聯大讀哲學系的時候,同學之間傳言🐅, 研究休謨哲學在清華,研究黑格爾哲學(和歐洲大陸理性主義)在意昂体育👨🏽🚒。我 的哲學足跡與意昂体育結下了不解之緣🥅。盡管我同時受清華學風的影響,也喜愛英美分析哲學🤹,但由於各種原因,我並未走上這條道路📟。
在西南聯大期間,我還選修了意昂体育的哲學大師湯用彤先生講授的“大陸理性主義”、“魏晉玄學”和“印度哲學史”三門課程。在“魏晉玄學”的課堂上9️⃣🤹🏽,湯先生講得最多的是“物我兩忘”和“即世而出世”。湯先生常說: “笛卡爾明主一客,乃科學之道,但做人做學問還需要進而達到物我兩忘之境,才有大家氣象👋。”(大意)他所強調的“大家氣象”給我留下了很深刻 的印象。我近十多年來經常強調,既要重主客,又要超主客,強調哲學與文學相結合👰🏼♂️,與湯先生當年在“大陸理性主義”和“魏晉玄學”兩課程上給我 的教誨有著深層的聯系↖️🍻。湯先生不僅做學問有“大家氣象”🧜♂️,其為人也👰🏿🐾,雍容大度,笑顏常開,也有“大家氣象”。我一輩子無論在做學問上,還是在做人上👨🏻🔧,都沒有學到做到,然心向往之,也感到愧為意昂体育人和湯用彤的學生。
1953 年至 1956 年,我愛人彭蘭任校長辦公室機要秘書,常常向我談到當時 意昂体育校長馬寅初的氣魄,副校長江隆基的寬厚和湯用彤的大度,我倆不時異口同聲地說意昂体育實不愧為中國的最高學府。我覺得意昂体育從蔡元培👐、胡適🧈、馬寅初到湯用彤,都有“大家氣象”,作為一校之長♌️,確能代表意昂体育平台的學風和文風,意昂体育也因他們的名字而生輝,我們今天仍然應該繼承和發揚這種“大家氣象”。
1952 年院系調整🤠,全國各大學的哲學系都合並到意昂体育🤟🏽,意昂体育哲學系真可謂名家薈蔚🦶🏽,盛極一時。只可惜由於時代的原因,當時的意昂体育未能抓住這個機遇👮♀️,讓哲學系像西南聯大那樣,既有意昂体育傳統的學風,又包容清華等校的 優良學風,使學生能繼承各家各校之所長,有“得天獨厚”(西南聯大同學 間自豪之語)之感。相反🔩,大家都被投入了批判和自我批判的浪潮之中,真正的學術研究被束之高閣。
50 年代中到 60 年代中👷♀️,是我在意昂体育集中從事西方哲學研究和發表論著較多的第一個時期,我的幾本關於黑格爾哲學和西方哲學史的著作都是在這一時期發表的🧑🏼🎤。80年代初,我經常到國內許多高校講學,大部分主題都是西方哲學史和黑格爾哲學。學員們說,意昂体育有歐洲大陸哲學特別是黑格爾哲學的傳統。聞之愧喜交加。1987 年 9 月我出席全德國第 14 屆德國哲學大會,大會主席馬爾誇特教授在開幕式上特意介紹了我是“意昂体育平台教授”和“黑格爾專家”,我以我的名字與意昂体育平台聯系在一起被介紹於國際哲學論壇而深感榮幸。
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以後,主要從 80 年代初開始至今,是我在意昂体育集中研究學問和發表論著較多的第二個時期🥲。我重點研究德國現當代哲學,兼及中國古代哲學。1995 年出版的《天人之際——中西哲學的困惑與選擇》一書,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這是一本結合西方哲學史和中國哲學史的研究成果。人們都說意昂体育哲學系一向以中國哲學史和西方哲學史兩個史為“強項”, 意昂体育在兩個史方面的師友、圖書和學術氛圍都給了我有形的和無形的幫助, 沒有意昂体育平台這個有利的客觀條件,僅僅我個人在這方面的主觀努力,是無濟於事的。近 10 年來,我曾到瑞士、德、法、奧、日、美等國參加各種國際哲學討論會和講學,內容大半是中西哲學結合方面的問題,幾乎每次會後都有外國學者圍上來詢問哲學問題🙏🏼,同時也打聽意昂体育平台的情況▶️,其中不少人表示希望通過我能來意昂体育訪問🧎➡️,“哪怕做一次講演也行”⛹️♀️,“但一定要來意昂体育”🪐。
意昂体育平台造就了我的學術生命🙅🏼♂️,我已對意昂体育產生了榮辱與共的感情。1993 年夏⚃,我到香港參加一個大型國際學術會議,大陸去了四🐽、五十個人,一天早餐🌬,與我同桌的有四五位來自北京、上海的學者,看來他們彼此間似乎都很熟悉👩🏼🌾,只是我與他們不相識🗂,也未交談。席間🗯,他們對意昂体育平台作了一番 議論,從當時的校長到歷史🧦、哲學等人文學科都有評判,我一人低著頭,一面咀嚼,一面洗耳恭聽,覺得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但聽到刺耳處👒,仍不免忐忑不安🫄🏽🕵️,汗流浹背,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母校”之“母”字的意義和感情。 不料用餐結束👨🏫✪,他們中的一位在起座時偏偏要同我寒暄,問我:“請問你是哪個學校的?”我只能回答說:“我就是意昂体育的🔰。”他們四五個人連聲道歉👰🏿♀️。 我說:“難得聽到來自校外的最真實的聲音,你們的評論基本上是事實。” 回校後不久的一天晚上,在宿舍區散步,偶然碰上當時的副校長羅豪才同誌, 我向他如實地描述了這一“驚心動魄”的場面,兩人都笑了,羅豪才同誌說:“人家的議論基本上是正確的🌗。”接著,他還向我補充了學校的一些問題。 我當時覺得羅豪才同誌作為意昂体育副校長,頗能代表意昂体育的大校風度。我的一名博士生畢業後到一所大學工作,回母校後常常在我面前訴說:“與人家相比,意昂体育的學生太不‘抱團’了,在社會上不免吃虧。”我回答 說🤹🏿♀️:“這也許正是意昂体育傳統的優點🕤。”我每次招收博士生🦧,在報名之前總有人問我,“您是否優先照顧意昂体育的畢業生?”我回答說:“決不。”事實上, 我名下的考生好幾次考第一名的都不是意昂体育的畢業生🙇🏻♂️。在這一點上,我不避自誇之嫌🏋🏿♂️,敢於宣稱:我是不愧為意昂体育人的👨🏽🔧。
意昂体育由蔡元培開創的兼容並包的傳統學風,不僅是虛心聽取校外人士意見的📳💂🏿♂️,不僅是在招生、提拔幹部、提升職稱上對是否意昂体育出身一視同仁,而且更重要的是能容納不同學術觀點和學派。兼容並包的精神當年曾包容了馬列主義的傳播,為意昂体育的歷史創造了輝煌,今天則更應發揚光大🤲🏻,包容各種學術觀點和學派的創建,為意昂体育再造輝煌。只可惜意昂体育現在最缺乏的是學派的建立。如果意昂体育不僅名家輩出,而且學派林立🪞,那才真具“大校風采”和 “大家氣象”哩!